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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超x黄子弘凡】初恋未满 03

千言万语,不如留个评论


  黄子弘凡就这样看着张超。


  他熟悉张超的样子,高兴的、不高兴的,满足的、不满足的,舒适的、不舒适的。他对张超的领悟与懂得足够超过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但这缘由并非他天资聪颖到做得了任何人的知己,而是因为自他出生起,就与张超相识。

  张超在他面前,总是可靠的、可信的、可供依赖的。托付给他去做的事,没有做不好的;希望他达成的要求,没有不百分百完成的。在黄子弘凡眼睛里,他又是可爱的、可怜的,黄子弘凡总希望世界上的人都多给他一点儿好,每个人都多给一点儿,就建立起一个温暖洋溢的、爱的窝巢——好像这样就可以弥补他的一部分缺失。

  可现在的张超呢,当他发起从未有过的呼唤时,这个人好似没有听见,动也不动。黄子弘凡短短十六年的人生里从来只享受理所当然,他不明白一个十八岁男孩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在一位漂亮的追求者面前显得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仿佛对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言听计从到束手无策。

  他只知道张超没有听他的话,张超站在高杨的身边,杨柳青青。


  你怎么这样啊,黄子弘凡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十六岁的男孩也有自己脆弱的自尊心,黄子弘凡不允许自己骄傲的眼睛再多一秒注视两个人的般配,这太刺痛他。他最后看了一眼张超,深刻的、疼痛的、暗示意味饱满的,你如果再不向我走来,我就要离你远去了。

  张超没有接住他的眼神,或者说,他假装自己没有接住他的眼神。

  黄子弘凡转身就走,他不愿意跑着,跑着太显得泄气,显得自己输得一败涂地。即使这是个事实,他也不愿意,他要端重,要姿态好看。他一步一步走着,长了一双白色小翅膀的双肩背包是阿云嘎偷偷拿私房钱贴补小儿子买的开学礼物,他才背了一个月,走路都耀武扬威的。不知怎么的,这翅膀此刻也显得低落。

  就在这离开的路上,他听见校广播站传来教导主任的声音,他显出一种虚伪的激动来:“老师们、同学们,下午好!今天,是我们春风中学一年一度的集体家长会,在此,我们非常荣幸地邀请到了一位人民jūn人,也是一位学生家长,来为我们致辞!请大家鼓掌欢迎!”


  黄子弘凡的步伐停顿住了,有一种直觉在呼唤他。

  是马佳,真的是马佳,他清了清喉咙,腔调那样熟悉。黄子弘凡小时候坐在他膝盖上几轮寒暑,这声音与口气他忘不掉。马佳开始说话了,他讲了许多,关于被邀请的荣幸,关于身为公仆的担当,关于人人都感兴趣的艰苦岁月。

  他好像感受到了张超的心在自己的胸腔里跳动,一下一下,跃动着的是骄傲。黄子弘凡是这么了解张超,了解他的嘴硬与心软,明白他心中的挂念与口中的沉默,知道他有他的小气也有他的大度,马佳的这身迷彩一样是他的红旗所指。

  终于,马佳说到了他的家庭,说到了他的孩子。

  男人的声音从遥远的广播喇叭里传来,风和树叶下落声让它稍稍失真。黄子弘凡听见他说,“我的儿子,张超,刚刚在这里讲话,给大家致欢迎词。现在他已经回家了,他爸爸坐在这儿,继续给大家致词。”


  好幽默哦,黄子弘凡悄悄笑了一下,可你的儿子没有离开,他正在听。


  “我这些年呢,过得不容易,是真不容易。也有一些记者啊,媒体,电视台什么的,顶风冒雪地过来采访我,知道我有个孩子之后都问,那您有什么想对您儿子说的呀?每次到这时候,我都打官腔,说,啊,你要好好学习,将来报效祖国。”

  马佳好像吸了吸鼻子,黄子弘凡觉得自己的心揪起来了。

  “其实,其实我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哪个当爹的成年累月的见不着自己亲儿子,想对他说的话是什么好好学习报效祖国啊,这不可能。”

  说着说着又笑,再说了,我儿子成绩特别好,从来不要我操心。

  

  顿了顿,这暂停稍显漫长。

  终于,马佳再一次开口:“其实我心里想对他说的是,超儿,过来,让爸爸抱抱你。”

  那篇作文上的字符跃动进张超的脑海,月考卷上他字字句句情真意切,这一切马佳都已然知晓。他知道自己这个心口不一的、过分倔强的、酷爱逞能装大人的小屁孩儿满心里存着柔软,他为自己的父亲骄傲,他,他想抱抱这个一样心口不一、一样过分倔强、一样酷爱逞能的大人。

  黄子弘凡想,张超,你快过去啊。

  

 张超转身,开跑。

 他从未擅长过体育,在运动神经方面全盘遗传了王晰的羸弱。这或许是他一辈子里跑得最快的一次,他怀着一颗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狂奔着冲向坐落在校园某个角落的广播站,他想,也许就是现在,必须就是现在。

  他想告诉马佳自己想他,非常想他,每长高一厘米都想向他汇报。他想告诉马佳,他怨恨过不满过,可当他看见边境线上人民的笑脸,他又觉得这牺牲来得值得。他想告诉马佳,阿云嘎说得对,对我真正重要的人,我从不记仇。


  他不知道黄子弘凡在此时也转过了身,他一样开始奔跑,紧跟在张超的身后。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痛他所痛感他所感,心跳都和他保持同一频率。那个长不大的、太爱在自己面前放纵的小孩子揣着这样这样丰厚的爱意,只恨不得一层一层地将他缠裹起来,包得圆而紧密,仿佛这样他就能永远不受伤害。

  这个因为和他生气而转身走人的小鬼,此刻正跟在他的背后奔跑。


  

  “黄子和我讲了很多你的事。”

  在回家的路上,马佳和张超走得很近。北京城的秋天,晚风总是清凉得十分洒脱,吹得人额发凌乱,气质凛冽而不慈悲。不过张超此时很喜欢这风,这风很凉快,让他面上不合时宜的红热消退得干净——这源于方才那个漫长而紧密、有泪水的拥抱。

  黄子弘凡么,张超慢慢地想起这个小孩,在自己离开操场之前,他似乎还在闹脾气。马佳点点头,向他讲述今天黄子弘凡的功绩,轻声感慨,那会儿黄子弘凡才那么大一点儿,这会,长得跟个小人精似的,聪明得不行,像他妈。

  “有一件事,他跟我说,你不想去清华北大。”


  “中国科学院大学,是吗?”

  马佳停了步子,转头看向自己即将年满十八的儿子。肩膀不宽,可个子已经挺拔起来,两颊渐渐有了棱角,唇抿得很有心事。孩子的成长是父母的苍老,他知道自己已不再是二十岁的少年在北京城穿街过巷自在如风,可他的孩子依然在十八岁的转角里如狼似虎,等待着与命运浩然一战。


  张超回忆起那个燥热的夏天,他带着黄子弘凡在街边吃冰。

  “你下巴是漏勺么,多大了怎么还边吃边掉。” 他伸手给黄子弘凡擦下巴,看他淅淅沥沥掉了一地的糖水皱眉咂嘴。黄子弘凡嘿嘿笑,舔舔手指说,我觉得你那个比我好吃。于是顺利咬上一大口,叽里咕噜地向下咽。

  “你学理,去清华,我哥学文,去北大。我俩哥一个清华一个北大,我多有面儿啊。”高考对他来说太遥远,分数线和排名意义模糊,他只关心一个粗浅而直接的结果。张超被他拖拽着坐在街边,屁股下还矜持地垫着一张餐巾纸,把腰板挺得漂亮。这时候他咬着下唇,显得果决,“我不去清华。”

  中国科学院大学,你听说过么,他回收掉黄子弘凡吃完的冰棍棍儿。


  该如何向黄子弘凡介绍自己心中的殿堂呢?那个“寻遍八方得雄骏,堪叹一师翘楚”* 的至高乐园。张超犹豫再三,尽可能把话讲得简明直白:这里是中国有最多院士的学校,每年只招收很少很少的人,如果想要做科研的话,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天堂。

  黄子弘凡眨巴眨巴眼睛,所以你想做科研吗?

  嗯,张超点点头。

  哦,黄子弘凡点点头,他没冰可吃了,于是低头看自己的手掌纹。张超向他解释,我想试试看,也许有一天,大国重器,自我手出。这时候他的梦做得很盛大、很伟大,这个选择里有他父亲身教的印痕。

  黄子弘凡低低应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来,慢吞吞地说,那你去了那个地方,是不是就不和我在一块儿了?

  张超一瞬间里哭笑不得,他总有一天要去念大学,无论清华北大还是国科院,黄子弘凡和他都有分离。只是对黄子弘凡而言,他此刻才恍然张超已有确凿的目标与追求,此后一路扬帆自在远航,而自己,自己好像什么都不笃定,好像只能被动地等他在某个难得的缝隙里短暂返航,在港口挥手做问候。

  总有一天的啊,张超又开始装大人讲大道理,假装自己已经成熟不会为这离别而伤感。其实他的心脏已经被辛酸味泡发到鼓胀,轻轻一掐都是咸涩的泪水。


  “嗯,总有一天的。”

  当时的黄子弘凡如是回答他,我们没办法永远在一起。


  这会儿马佳问他,张超点点头说是。马佳接着说,这分数不低,跟北大清华是一水平线的啊,人家本科生的班主任都是院士。顿一顿,你这是要做科研,科研是冷板凳,可能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就过一辈子,很辛苦的。

  张超欣喜着,他不知道马佳原来私下里早已在遥远他乡尽过父亲的责任,将理科院校里的前十名一一研究筹谋。他回答,我愿意。

  “加秩进爵,求田问舍,未曾略放心上。万里长纵目,大海自汪洋,原来天险……”年轻的脸上掠过一点傲然,沉声朗然道,“亦平常。”*

  目光停留在马佳身上那件洗到卷角的平价衬衫,看他风雨洗礼过后坚定忠诚的面庞,男孩在心里承认,这是你教给我的珍贵一课。  


  夕阳西下,自此不再天涯。


  王晰打开家门的时候,面上挂着由衷的笑。不必等父与子向他坦率两人的“和解”,满满当当堆放佳肴的饭桌已坦诚了他的知情。从广播站传来马佳声音的那一刻开始,金牌教师余笛便缓缓从讲台向班级内安装的喇叭移动,举高手机,将收音口对准声麦,全程为王晰录音。而郑云龙,他更潇洒,直接站起身来离场,靠着楼道的窗户打通王晰的电话,再把抓着手机的胳膊伸得长而远,“别说话,听。”

  他不大会做饭,却很认真地忙碌了一下午的时间。几菜几碟都很家常,却足够把马佳吃得喷香。他结婚太早,又太忠心,实在没见过什么世面,不晓得旁人家的饮食和其他做太太的人应该有怎样的手艺,他对此也漠不关心。王晰给他一口,他就乐得吃一口,这就可以满足。

  张超抱着加了红枣的白米饭,啃着焦了边角的肉排骨,忽然就很想掉眼泪。郑云龙手艺好得不得了,可这才是他的家和他的味道。


  王晰给他剥了虾皮,轻声道,听说黄子又和你生气了?

  这个又字加得曼妙,王晰一张口,就是一座五指山,谁也跃不出他的盘算。张超低头扒饭,含糊着回答,可能吧。停了停,“反正他要谈恋爱,我也管不着。”

  马佳的筷子滞在半空里:他谈恋爱,和谁?和你?

  和我有什么关系,张超说,和他们年级的一个同学,叫高杨。


  饭后他在自己的房间了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出门,去阿云嘎和郑云龙的家。敲响门,阿云嘎一脸讳莫如深,扯着嗓子唯恐天下人不知的喊了一声哎呀超儿你来了哎,然后把食指堵在唇边做出一个静音嘘声的手势,示意张超听。

  果然,某个房间传来一声巨大响动,上锁的门也嘎吱嘎吱起来。可这喧闹只停留了短短一瞬,立刻就恢复安宁。阿云嘎耸耸肩膀,小孩总是这样。

  “你把他带出去逛逛吧,蔡蔡这儿有点事,我们都,都忙着呢。”

  嗯,张超答应了,等着阿云嘎将黄子弘凡带出来。


  黄子弘凡出来了,跟着他上了街,坐在吃冰的路口。

  秋天了,降温得厉害,不能吃冰棍。张超把饭盒从怀里取出,并上一只饭勺,递给他。黄子弘凡偏过头去不看他,但是手的形状并不拒绝。张超说,吃吧,这是我妈做的。顿一顿,又说,本来我谁也不愿意分享的,但是……

  “但是什么?”

  黄子弘凡偏过头去看他,眼睛亮闪闪的,好像有所期待。张超说,每次你和我生气,你都不吃晚饭,到时候饿坏了又要怪我。

  黄子弘凡扒拉着饭盒,心里想,王晰的手艺这好像还是很久之后的第一次见。有一句话叫物以稀为贵,郑云龙太会做菜,以至于再好的佳肴都如过眼烟云,抹嘴就忘。可王晰不是这样。

  “只给了我一个人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张超专门确认这件事。

  张超也不明白为什么,但是他点了点头,嗯。


  “谢谢你,做的所有。”

  张超说,声音压得很低,他还不习惯对黄子弘凡怀抱谢意与感激。一直是他给黄子弘凡善后擦屁股,从小到大做他的依傍与底气,他不知道从哪一天起黄子弘凡开始为他考虑,他感恩但是他不喜欢——这是长大的预告片,大结局就是他们的分离。

  女主角另有其人,他便是再依恋,也要允许孩子的长大。

  和不可避免的离分。

  “很多话一直没告诉过你,好像自从你上了高中,我们俩就没开诚布公过了。” 他仿佛下定决心要将自己人生的病灶都在今天做一股脑的清算,张超对黄子弘凡揭开疮疤,但是有些话说出来比放在心里更好,不是吗?

  

  你已经长大了,张超说,我不能总把你当你小孩子看。你,已经会为我着想了,蔡程昱也说,觉得你有担当很多,就连在饭桌上都记得谦让。

  “而且你也有了喜欢的人。”

  小孩子的心思都是很容易变动的,他教诲道,仿佛自己有很多经验。“但是如果你对他的心意是坚定的,那就努力,去变动他的心意。”

  “从小到大,我都没抢过你的东西,都是你抢我的。小时候是吃的,玩的,长大后还是吃的,玩的。现在终于玩大了,这次是你喜欢的人。” 他抬手,在黄子弘凡细瘦的脊椎上轻抚:但是超超哥哥从来没有想过做小黄子的敌人。

  “我发誓,从来没有。”


  黄子弘凡静默了许久,好像被一个世界级的难题困扰了。张超在和他谈关于情敌的问题,张超在暗示他,他要努力去争取喜欢的人的垂青,要在坚定自己的心意之后去尝试改变另一个人的心意。他在向自己保证,他不会和我争抢。

  可这真的是我在关心的命题吗?

  他埋头在画满了宇宙飞船的小被子里整整一个晚上,从来热闹的家庭今朝难得冷锅冷灶,阿云嘎和郑云龙都在为向来懂事省心的孩子操心受累。他不好添麻烦,于是自己消化自己,自己开导自己。可他唯一的困惑却是,为什么在面对张超和高杨亲密时,自己想要争取的却是张超无原则的听凭号令呢?

  

    张超还在说,“等将来我和你哥哥,还有子棋都去上大学了,你身边一下子就安静了。这时候如果有人陪着你一起长大,是不是也很好?

  黄子弘凡急促地打断他:所以我们不会一直在一起的对吧。他用了陈述句,仿佛很笃定,他看着张超的眼睛,直的、认真的、不逃避的。他又重复一遍,所以我们是真的不会一直在一起的对吧。

  吸气,张超很久之后才回答,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一直在一起呢?

  他有点想要拿洪之光和余笛举例,当年三对夫妻里,属他们俩是一等一的天造地设。老人对过八字,朋友测过塔罗,手挽手登过月老庙,白发老僧掐须算:你两个一定是白头到老不离分。可海誓山盟过,而今一样劳燕分飞。

  可最终他没举这个例子,因为他忽然醒悟,他与黄子弘凡,并不是当年洪之光与余笛的“那种关系”。


  可黄子弘凡红着眼看他,用一种几乎是乞怜的口气:我们真的不能一直在一起吗?

  他吓坏了,张超的每句话都让他害怕。他怕张超和他谈成长,因为成长就是分离的预警。他怕张超不和他生气只和他宽容,因为宽容就是生疏的先兆。他怕张超放下了忘掉了向前看了,他还没做好准备接受这最痛的割裂。


  “你想一想,你想一想办法,好吗?”

  他好像在求他。


  好,张超听见自己答应他,答应得那样郑重其事。



  郑云龙轻轻关上蔡程昱的房门,阿云嘎坐在客厅,亮着一盏小灯在等他。

  自然地与他相靠,两个人共同组成一个怀抱。在人生每个大大小小的、不容易的时分,他们天然就是彼此的剑与盾。成绩单摊开在茶几,阿云嘎已对着它们叹了好多口气。郑云龙闭上眼睛,好像很累了。

  “听说高三是个坎儿,再好的学生也要摔个一两下的。”

  阿云嘎轻声安慰,尽管自己也没有被蔡程昱的低落开解。郑云龙嗯了一声,他其实对孩子们从未有过严苛的要求,他的低落来自于蔡程昱的低落。他说,我只是不想他不高兴。阿云嘎也点点头,于是两个人一起叹气。

  “余老师那边,也不太过得去。”

  郑云龙说,他想瞒着我,怕我生气,又说他在洪之光面前太没出息。

  阿云嘎了然,“感情上的事,说不清楚的。但是今天,无论如何也有好事发生嘛。”


  是啊,郑云龙想,起码,马佳王晰和张超这个家庭,有了一个冒号。

  而此刻的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不远的某一天,他会被一个充满悲伤、痛苦和手足无措的电话叫去医院,亲眼目睹这个冒号后上演的剧目。 

  

* 出自中国科学院大学前校长丁仲礼在开学/毕业典礼上的致辞,有所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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